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停学十年的苦辣酸甜

关键词:停学十年     我要发布新的信息
  今年夏天,在中央和国家机关司局级干部自主选学课堂上,老师对大家说,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,你在哪方面超过在座的大多数人?我差点脱口而出,我在种地方面超过在座的所有人。
  我是1967届初中毕业生,因为全国停止考试招生办学而辍学,1977年欣逢恢复高考,得以重进校门读书学习。我停学十年,务农十载,掌握了全套犁耙耕作功夫。能不忆当年!

我的“读书无用” 

  1966年夏天,我在龙山五中上到初二时,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。学校与全国各地一样停课闹革命,一些外地学生来串联,大家高呼“造反有理”,炮轰“三家村”,批判“资产阶级反动路线”以及“学术权威”,揭批学校支部书记,批斗老师。接着,学生到北京到全国各地去“革命大串联”,革命烈火熊熊燃烧到农村、工厂、商业等各个领域。
  学校不上课了。原本欢快的校园里,运动开始时轰轰烈烈像乱哄哄的火车站,到后来冷冷清清像个破庙,老师不能教课,学生无课可上。到1967年夏天,我们本该毕业,却不让离校,要继续“闹革命”。已经毕业的上一届学生,被从家里从高一级学校叫回来"返校闹革命"。不上课,乱哄哄,闹了一阵之后,没有事情,只有回家待着,打柴放牛打猪草。那时候信息不灵,我们一般在家待两三周,听说要"复课闹革命",或者是什么也没有听说,徒步50里返回到学校,看看恢复上课没有,见到只"闹革命"而没有“复课”,就在学校玩一周,再回家待两三周,然后再到学校,认着个学籍。
  学校没多少人。运动开始以前,同学们积极种瓜种菜,收获黄瓜、茄子、南瓜、豇豆等等,卖到学校食堂,象征性地收费,收入作为班费,瓜菜充实伙食。"闹革命"之年,叫种菜时没有几个人去,零星种的几点儿蔬菜没有人经管。学校不开伙了,在学校混时间的学生劈床板烧火做饭,在菜地里荒草中摸来皮球大的南瓜儿炒菜。到河里戏水,到山湾前后河道沟岔摸鱼。我们把红岩溪几条溪沟岔道都摸了个遍,徒手摸,用卡子围捉。每天煮鱼吃。后来,想调改口味,卖鱼买豆腐买蔬菜,炒几种菜吃。
  拖到1968年夏天,只学到初二课程的我们67届初中毕业生算是毕业。班上一半同学都拖不起时光,等不到那时候,有的回家帮家里劳动,有的回去结婚成家。学校给我们坚持到头的学生每人一张用蜡纸刻写油印的纸,算是初中毕业证明。我属于坚持到头等那一纸证明的那一部分。临离校的那天,班上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同学嚎啕大哭,伤离别?痛命运?伤感我们初中在校四年只上两年课程的离奇时光?我们一个个回家去,说是要扎根农村。
  我们水杉坪小学每年的毕业生只有三五个考上初中。我初中毕业回家时,水杉坪还只有零星几个初中毕业文化程度的人,在乡场上我算是高学历的知识青年。青年人说:只有鼎锅煮馒馒(阴平调,饭),哪有鼎锅煮文章!老班辈人说,农家娃儿读书么,认得票子,会算账,不被人蒙,就行了。
  是啊!我们读书学知识,究竟有什么用处呢?
  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队配备识点数的会计、保管员,这是干部系列,掌握一定权力,不会让我担任。还需要记工员,没我的份。就连给社员们读读报纸这类事情都不让我做,尽管他们读不通。乡场小学聘请了几位民办教师,带毕业班语文的老师办公室贴着六条座右铭小条幅,其中五条文字不通,比如"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到底"。我想,如果让我当呢?
  我读的书还是有用处的,就是帮人写检讨。那时候,不准赶场买卖东西,不准随便外出,不准一户养三只以上鸡鸭,不准在集体栽完苕之前栽苕,不准在集体用肥时段往自留地施肥,等等,如同奴隶制的管制。如有违反,就得敲锣示众,写检讨。不识字的人找我帮忙。我代笔,设身处地,交代罪过,检讨错误,深刻认识,检查思想错误根源,上升到一定高度,斗私批修,反修防修,灵魂深处闹革命,批判资本主义思想。
  当然,我学的知识也还是有用处的。比如,一位当大队干部的回乡知识青年被推荐上大学,他凌晨两点多钟从公社所在地骑自行车赶到我家,喊我帮忙,我从睡梦中爬起床,为他代笔写了一篇作文。帮他上大学去,我在家扎根务农。 
  我的“社会”与“资本”
  大队支部书记在会上讲话,说:现在全世界有13个“社会国家”。有人笑话他把“社会主义”说成“社会”。取笑者知道那样说不对,其实也没搞清什么叫“社会主义”。那些年流行的说法是,宁要社会主义的草,不要资本主义的苗。听那样的说法多,就是没搞清什么是什么主义。什么是资本主义?谁知道啊!为人民公社生产队集体干活就是社会主义,为家庭干活就是资本主义?
  我这人为“社会”为“资本”都十分卖力。因为我的性格原因吧,我做事责任心强,凡事争强好胜,总是想做得最好。
  生产队全年绝大部分时日做计时制点工,每个工日一定的底分,一个男子壮劳力劳动一天记工分10分;一个妇女或其他弱劳力劳动一天记8分或8.5分不等。年底累计工分,按工分分配劳动成果。我刚参加生产队劳动时,每天底分3.5分。随着年龄增长,气力增强,每过半年左右长半分一分。有一些挑背肥料、石头、粮食等活计采用计件制,每挑背运100斤到目的地,记3分或几分。包工薅草一块地,记15分或更多。我长到十六七岁,虽然还没有成年,气力还没有长足,每天底分七八分,抢薅草,与强劳力一样认一块地,抢挑运,跑得快,到年终,我的总工分全生产队最高。很多人鄙视那工分,每10分价值1角多2角多钱,要是自己另外做什么都能挣那个价值的七八倍,抢那工分做什么!一些人装病在家,常年不上工。明明知道这样,我还是争抢那工分。插秧,我抢在最前面“背驼田坎”。薅草,我冲在最前面。捡牛粪,我是捡得最多的那一个。背装挑运,打早工,抢晚工,到年底,挣得工分最高,觉得脸上有光彩。我参加了五条公路和一座水库的修建。在天门山修公路,我承包挑土方,抢在最早完工,然后翻山去砍青冈树棒。我从离家80多里路途上扛回几捆青冈树棒,我家做锄头把用了多年。长身体的年头,肩上担子重,劳累过度,就这样,身体没有长开,成年后个子没长到父亲高。我拼死拼活为“社会主义”做着贡献。
  如果将为自己家干活叫做“资本主义”,我的劲头也是高昂的。农民的土地都入社归公,给每人留一分种菜的地,叫自留地。在人民公社体制下,人们做集体的活懒洋洋,大呼隆,出工不出力,因为出多少力气不一定得多少报酬。而在那每人一分的自留地上,却花相当多的心思和精力。自留地除了种菜,也种洋芋、红苕、苞谷等,间作套作,不管收获多少,都是自己现得。谁家自留地的作物都比集体地里的长得好。各地紧缩自留地,将原来私有的果树每户留一棵,每户留三只鸡鸭,多出的就是“资本主义尾巴”,就割除。有的地方,凡是见到长得比生产队好的庄稼,一律砍掉。我家的自留地种得好,在地方上有名。每天凌晨,全家人天不亮就起床,妈摘菜做饭,妹妹洗衣服,其他人放牛割草,我和爹挑粪兴菜园。我们家卖白菜收入十几块钱,被说成资本主义。有人说我家菜园的洋芋:刨开看啊,像砌岩墙的岩头个垒个!我家八人,常年借粮,挖蕨根和苦菜蔸,以洋芋、红苕、南瓜、萝卜或大头菜煮稀饭,艰难度日,后来,天上裂开一道小缝,生产队放宽限制,为每一户划三分饲料地,实际上划的是荒草坡地。我家开挖了五块背阴冷浸的生荒地,烧火土灰,挑猪粪,用粪肥堆出不少洋芋、红苕和瓜菜,掺水煮烂啪饭,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,家中两人因饥饿致病而死。就那些洋芋、红苕和瓜菜就是“资本主义”?
  我回乡务农的十年,我们家八年没有过年米,借米过年。每年秋收过后,还了借债,所剩无几,以红苕、南瓜当饭。借得三升两升大米或苞谷,取出很少一点,和3/4的萝卜或大头菜颗粒煮烂啪饭吃。我们到坡上挖蕨根,挖苦菜蔸,全家人一天挖来几捆,洗净,鼓捣半夜,砸碎,第二天早上反复捣榨,榨出几大缸水,过滤,沉淀一昼夜,得一点儿淀粉,煮糊糊,活命。那样的日子叫什么“主义”?硬要冠以个社会阶段么,就是原始社会采集。 
  我的屈辱与荣耀 
  我辍学回家那年,父亲遭到批斗。几场批斗会,用棕绳捆绑紧勒他的双手,使他身心受到极大侮辱和摧残。批斗后又关押在公社。这对于我们家庭来说,简直是天塌下来啦。
  进出路口房屋的白粉墙上写着批判我父亲的大幅标语,每个字将近一米高。我每从路口经过,总觉得有人指指点点,我低着头逃避。每逢大队或生产队开会,干部讲话,作阶级斗争新动向举例,就说到我父亲。我坐在树筒上,把头低在两个膝盖之间,巴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,以躲避那些针刺目光。
  冬天,大队每到开社员大会之前,勒令地富反坏分子无偿送柴供大家烤火用。我父亲被放出来后,划在那个行列,也被勒令无偿送柴。他叫上我帮他挑柴送。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,在众人羞辱的眼神中挑柴送柴,感到浑身不自在,特别羞愤。
  我背着大柴背篓到县城赶场,走在街上,碰到那几个被推荐选拔上高中的同班同学,心里很不自在,不平衡。那时候我们全县只有一所高中,初中毕业可上高中的人很少。我心里想,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,要不是取消招生考试,考上高中的应该是我这样的啊!
  我借宿在第一中学门外一个亲戚家,早晨起床后,呆呆地坐在门口,看那些同龄人一路说说笑笑上学,心里像打翻五味酱瓶,满肚子苦辣酸涩。
  我5岁上学,初中毕业时我的那些一起放牛的伙伴才上到四五年级。几年工夫,乡村小学戴帽办成初中,接着又办成高中,还是那些原来教小学的老师教课。乡场上的同伴一个个都成了高中学历。我成了低学历者,整天上大坡,晒黑脊背。父亲多年后对我说,他在我年幼时请算命先生给我算命,先生说,你这个儿子啊,超过你家三代人!父亲当时看着我蔫头蔫脑萎缩上坡的背影,心里酸楚:这娃儿就这样啦,立不了什么业啦!
  家里私藏的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等十几本书,成了封建主义毒草,我和父亲偷偷地将其藏在猪圈上方,藏在瓦檩间,又换在地板下,总觉得不安全,又怕老鼠咬噬,怕淋了雨,换了几个地方东藏西掖,如同贩毒,还是被搜查走了。
  那几年,心里灰暗,感到前途无望,感到生活无光。没什么指望,没什么追求。不看书,不写字,也没有什么书可看。除了自己的名字,其他许多常用字似乎想不起来怎么写了。
  在山上劳动时,似乎听得有人说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事。不会有人问到我。有人问一个文盲女,她说,不是讲罗,我没上过学,要是上过学啊,就能上大学!因为家庭成份为贫苦,是革命依靠对象,她好自信!
  1974年夏天,民办教师田永生受委派做推荐工农兵学员的事,他冒着受打击的危险,鼓励我参加。生产队社员们对我的评价很好,同意推荐我。田永生整理出推荐材料,大队支部书记不让盖公章推荐我到公社。公社向春和副书记郑重地写了一张条子,意思是,既然群众都同意推荐,大队就不应该拦着。我才得以被推荐到公社。15个大队共推荐15人到公社,象征性地考试。数学考试,测验操场面积和一棵白杨树的高度;语文考试,每人写一篇批林批孔文章并在讲台上宣读。后来听别人说我的文章写得最好。但是被推荐上去的人中没有我。全公社那一次推荐6人上大中专学校,后来被学校开除2人。我想,他们浪费那指标多可惜啊,要是让我这样渴望上学的人去,我一定是学得最好的。
  那一次推荐唤醒了沉睡的我。从那以后,我开始自学,挤时间看书学习。只要有时间,就读点书。收工以后,不管多么晚多么累,我都在煤油灯下搞点学习,经常学习到深夜。
  1975年,县委驻队工作组姚良梅组长集中全大队知识青年,让每人写一篇文章,从中选出一位写得好的为通讯员,我被选中。我做这项工作刚开始不久,县广播站就在几期简报中述评赞扬。1976年,我被中共龙山县委宣传部邀请参加宣传工作座谈会,被湘西自治州团结报评为优秀通讯员。我从写新闻报道稿,进而学习语文知识,学习文学创作。我积极写作,投稿到县文化馆。文化馆印行一本诗集,我的作品占1/4篇幅。这年秋季,我被选为文化系统先进代表,出席了龙山县文教先进代表会议。
  这年冬季,我在水杉坪园田化工程工地作广播宣传工作,采写和编发了大量稿件,激励大家的劳动热情。那项工作完成后,我原来就读的小学后来办成戴帽高中的学校,一位老师得花一段时间准备参加县里文艺汇演,需要抽调代课教师。大队支部书记叫我去担当。我说,我才上到初二呢,代高中的课啊!支部书记说:你能行!

我的“职务跃进”

  许多人都有“官瘾”,我也有。一些人在学校期间就想当学生干部,我也是这样。我5岁入学,在班上年龄最小。那时候农村儿童入学晚,班上多数同学比我大两三岁,有好几个同学比我大七八岁,我是受照顾对象、遭欺凌对象,哪里会轮到我当干部呢?也还是有"官运亨通"的时候呢!我在六年级时当上了少先队中队学习委员。考上中学后,开学那天,班主任召集全班开会,问同学们在小学时当过什么干部,从中遴选班干部。大家提供情况,谁当过班长以及什么委员之类的。我说,杨盛龙当过学习委员。别的同学都是他人提供,我们那所小学只有我一人考上这个班。后来大家知道我是自己提供,嘲讽道:自己提自己啊!我在中学没有当上班干部,还遭遇了那样的尴尬。
  初中毕业后回到乡村,我落到社会最底层。务农多年,没有担任一点什么职务。
  1975年7月,我在22岁将近退团年龄之年加入了共青团。过不多久,我参加了全县民兵代表大会。1976年冬,我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兼任会计。这就是大队干部了。那时候全民皆兵,大办民兵师。公社为民兵团,大队为民兵营。民兵营长为大队干部,民兵排长是生产队干部。我多年在生产队当社员,一直连民兵班长都没当过,连“班级干部”都不是,一下子跨越几级成了“营级领导干部”!
  其实,对于我来说,当大队干部并没有什么好处,反而耽误了时间,影响了我的高考复习。
  我正担任着大队会计兼团支部书记,到县城买杂交水稻种时,从广播中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。当时,并不是很激动。由于一位朋友的鼓励,我报名参加高考。
  那一年我们大队学大寨,全大队8个生产队统在一起算年终分配账。我从来没有当过生产队会计,这下要集中算8个生产队1100多人口的年终分配账,工作的繁杂忙碌可想而知。在一个老会计的帮助下,一个生产队又一个生产队的算年终分配账。那段时间,我们白天算账,晚上开社员会公布账目,忙得我焦头烂额。没有一天空闲,就连晚上也被工作占用,只抽出几个早饭前的零星时间,零零碎碎地搞了点高考复习准备。
  我背着铺盖卷,步行50里,到红岩溪参加高考。参加高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高中毕业生,而我只上到初二。我还是胜出了。包括5个公社5万多人口的地区的那个考场,1000多考生参加高考,只考上我一人。那年高考在冬季。那年冬季的高考,改变了我的人生。
  【作者简介】    杨盛龙,1953年生于湘西龙山县水杉坪,土家族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,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,出版散文集《西湘记忆》等多种,被《中国当代文学史》等十多种文学史著论著专节评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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